第五课 叙事文学元素（一）：叙述者、背景
圣经叙事文体的故事有三个基本组成元素：背景（setting）、人物及人物素描（character and characterization），情节或布局（action or plot）。如果想理解故事的意义，我们可以对每一个故事问以下的三个问题：
1. 背景：这事件发生在“何地”（where）？
2. 人物及人物素描：主要人物（actor）或媒介／功能性人物（agent）是“何人”（who）？作者“如何”（how）描绘他们？
3. 情节或布局：发生“何事”（what）？事件的结果是“什么”（what）？[57]
在讨论背景、人物和情节前，先来认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－叙述者。
一、叙述者
1. 叙述者的全知
a. 叙述者（narrator）是作者的立场或态度。写故事的人是故事叙述者，叙述者会按自己的意思铺排情节、筛选材料，影响故事最细微的地方。首先，叙述者的故事要有持久的吸引力，可以维持读者的注意；第二、要易读易懂；第三、交代各样资料时（包括人物、行动、说话、动机、观点、意图等），要把自己所叙述事物持有的观点表达得合情合理。惟有这样故事才显得有说服力。[58]
b. 叙述者无所不知。圣经的第一句话，创1：1说“起初，神创造天地”，已经揭露了叙述者一个主要的特质－他是无所不知的－不过，这只是文学意义上，而不是神学意义上的说法。创世记第一章的作者告诉我们的事情，发生时根本没有任何人在场，但是他的话充满权威。他的权威来自他那无所不知的叙述者身分。叙述者可以窥探天庭的会议，或进入故事人物，包括神的思想和内心世界里。创6：6说“耶和华就后悔造人在地上，心中忧伤”叙述者的话是不证自明的。[59]
c. 叙述者的无所不知在于他号称知道神的情感、想法、意图、观点以及判断。例如：创6：8“惟有挪亚在耶和华眼前蒙恩”；出2：25“神看顾以色列人，也知道他们的苦情”；出4：14“耶和华向摩西发怒”；撒下11：27“但大卫所行的这事，耶和华甚不喜悦”；
d. 叙述者也对人物角色的内心活动，如认识、情感和意愿，了如指掌。认识如创31：32“原来雅各不知道拉结偷了那些神像”；撒上3：8“以利才明白是耶和华呼唤童子”。情感如创2：25“当时夫妻二人赤身露体，并不羞耻”；创29：20“雅各就为拉结服事了七年；他因为深爱拉结，就看这七年如同几天”。意愿如斯3：6“（哈曼）就要灭绝亚哈随鲁王通国所有的犹大人，就是末底改的本族” 。
e. 人物的感悟、欲望、意图、情感、知觉和理解，这一切都在故事中发挥作用，包括勾划人物、推进情节，或澄清事实。
f. 在撒下11章大卫和拔示巴的故事中，叙述者完全没有提及大卫和拔示巴的感受，大卫爱拔示巴吗？拔示巴又怎样看大卫的？当她被国王召见的时候心里想什么呢？发现自己怀上大卫的孩子又有什么反应？乌利亚是怎样看大卫，大卫又是怎样看乌利亚？叙述者对我们绝口不提这些人物的意图，一直等到这些意图转化成为实际的行动。所以，当拔示巴怀孕后，大卫把乌利亚从战场上召回耶路撒冷时，叙述者并没有揭露大卫的企图，但后来，从大卫多次叫乌利亚回家休息，我们才知道大卫的企图。
g. 故事里的人物期望对自己的意图保守秘密，所以叙述者会保持克制、不泄露，同时增加了故事的悬念，令故事更悬疑、更有吸引力。[60]
2. 叙事模式
a. 叙事模式的定义和分类：叙述者处理背景、人物及情节的方法称为叙事模式（modes of narration）。有四种叙事模式：第一、直接的叙事（direct narrative）－报道事件，由叙述者亲自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。第二、戏剧性叙事（dramatic narrative）－用戏剧化的手法呈现发生的事，引用人物之间的对话，指出周围的场景（scene）。第三、描述（description）－由叙述者描述一个人物，或是提供背景的细节。第四、注释（commentary）－由叙事者对故事情节、背景资料，甚至整个故事的意义作出解释。[61]
b. 叙述者通常交替使用这四种叙事模式，来达到目的。直接的叙事流畅地带动整个故事；戏剧性叙事和描述就拖慢了动态的进度，帮助读者把焦点集中在戏剧性的场景。注释就容许叙述者有机会澄清观众需要知道的事情。
c. 拿伯的葡萄园故事（王上21：1－4、25－26）
叙述者在第1节描述事件发生的背景：“这事以后，又有一事。耶斯列人拿伯在耶斯列有一个葡萄园，靠近撒马利亚王亚哈的宫。”第2和第3节是戏剧性叙事：“亚哈对拿伯说：你将你的葡萄园给我作菜园，因为是靠近我的宫；我就把更好的葡萄园换给你，或是你要银子，我就按着价值给你。拿伯对亚哈说：我敬畏耶和华，万不敢将我先人留下的产业给你。”第4节是直接的叙事：“亚哈因耶斯列人拿伯说‘我不敢将我先人留下的产业给你’，就闷闷不乐地回宫，躺在床上，转脸向内，也不吃饭。”到了第25－26节是叙述者的注释：“ 从来没有像亚哈的，因他自卖，行耶和华眼中看为恶的事，受了王后耶洗别的耸动；就照耶和华在以色列人面前所赶出的亚摩利人，行了最可憎恶的事，信从偶像。”
d. 解说：叙述者在注释里直接告诉我们他的意见，戏剧性叙事就按照故事中不同人物的角度，呈现出不同的观点。叙述者用两种注释的方式，把他的观点注入文中：第一、作者加插语，王上21：1－4、25－26就是加插语的注释，叙述者以他个人的身分，对人物和事件作出评论。第二、规范发言人（normative spokesperson），规范发言人并不是由叙述者的口直接评论，而是借故事中的一位人物的口，对故事中事件的意义作出规范性的解释。每当故事中的一位人物用这种方法诠释故事的意义，这个人物就是规范发言人。例如，约兰在拿伯的田间被杀的时候，耶户在王下9：25－26对这事件加以解释，在这里，耶户的角色就是规范发言人。[62]
二、背景
背景有三种：实物背景（physical setting）、时间背景（temporal setting）和文化背景（cultural setting）。
1. 实物背景：实物背景生动地向读者呈现故事的背景，使读者能够深入认识故事的人物和情节。
a. 背景引发读者的想象力，可以营造气氛。彼得身处危险环境的时候那种紧张气氛，透过对监狱、看守、锁链和铁门场景的细节描绘中，很好地烘托出来。实物背景有时带有象征意味，好像路得和波阿斯之间的理想爱情，通过生长的禾麦和庄稼的丰收这样的农家景象，被强化烘托出来。属灵的启示总是发生在山上，比如摩西与神在西乃山的相遇；以利亚在迦密山与巴力的先知对峙；和耶稣在橄榄山上登山变像。物理环境也可以为故事提供结构的完整和整体性。出埃及记的故事情节连续不断提到旷野、水、火和盘石，通过部份表现出故事的整体性。以利亚的故事中不断出现高山和山岭。[63]
b. 道德意义或感受：实物背景也会带出正面或负面的道德意义或感受。例如，以利亚和以利沙的故事中，伯特利这个地方与宗教的背道有关，因为耶罗波安王曾在伯特利设立金牛犊的敬拜（王上12：29），伯特利也发生过很多属灵上的争战（王上13：24，16：34；王下2：24）。
c. 实物背景有助生动地勾划出人物的性格。例如，铺排以利亚出现的背景，永远是遥远、陌生、不容易去到的地方。这种实物背景勾划出以利亚这个独来独往、粗线条的人，他习惯旷野的生活，笼罩在神秘的气氛中。描述以利沙的实物背景与以利亚的非常不同。以利沙总是身处在家中，或是为人熟悉的地方，经常有一群人与他一起。这些处境描绘出以利沙是一个习惯家居生活的人，是个经常与人相处的人。
d. 一般来说，实物背景的性质与人物和事件的性质相符。因此，解释经文时，应当寻找背景与人物事件相符的地方。如果有例外的地方，就应当特别留意背景与人物事件之间不协调的地方，因为在这不协调的地方，一定有特别意义。
e. 例子：撒下11：1－2。当时的背景是春季“列王出战的时候”，但实物背景显示，不知什么原因，大卫仍住在耶路撒冷。一日傍晚，大卫从床上起来，在王宫的平顶上闲游。他贵为一国之君，不但不应身处这地方，他的心也没有王应有的儆醒。这里的人物和背景非常不协调，意味着这位人物和他的王国将会出事。[64]
2. 时间背景
a. 时间背景是描写事件发生的时间，它可以告诉读者行动或事件所持续的时间。民数记的叙述者多次提到：以色列人因背叛神而在旷野飘流40年，直到他们全部死在旷野（民14：33－34，32：13）40年足以容让他们在旷野中生出第四代以色列人，符合神惩罚罪人直至第四代的律法（参出20：4－6）。因此，叙述者提到40年，不但表示神对以色列人的不信施行了严厉的审判，而且也强调神对他的律法抱持严肃的态度。
b. 时间背景也可以作为历史背景。路得记的叙述者一开始就告诉我们，故事是在士师时期发生的（得1：1）。路得和波阿斯在属灵和道德腐败的士师时期中，扮演着重要的角色：为以色列带来好的领袖，就是故事结束时提及的大卫王（得4：17－22）。[65]
c. 作者表达时间的方法，也可以帮助读者领会作者希望读者如何看待这个故事。叙事时间（narration time）和事发时间（narrated time）是不同的，叙事时间是指叙述者讲述故事的时间；事发时间是指事件发生所需要的时间。例如在王下6：13，亚兰王吩咐臣仆去找出以利沙的所在地，经文马上是臣仆的报告。事实上臣仆需要花一段时间（就是事发时间）才能找出以利沙在多坍，但叙述者几乎没有记下叙事时间，因为故事的重点不在于臣仆怎样找到以利沙的所在。当叙事时间明显比事发时间短，表示作者想要很快地略过不重要的细节，将读者引入下一个重要的事件。[66]
3. 文化背景
a. 文化背景的重要：文化背景是指故事所在的信仰环境、当时的态度和文化习俗。如果没有圣经学者提供的故事文化背景，现代读者很容易误解圣经故事的内容。创世记里的雅各偷了以扫的长子权吗？从技术上就，雅各以红豆汤买了以扫的长子权。古代的胡人文化，允许通过谈判和购买来交易长子权。[67]如果要完全明白以利亚与巴力先知之间的冲突（王上17－18章），读者必须要明白当时巴力敬拜（Baalism）的文化背景。巴力敬拜是当时北国的国教（王上16：31－32）。根据异教的神话，在饥荒时，死神胜过巴力这位暴风和生殖的神，巴力陷入阴间，无法实行供养寡妇的责任。当耶和华带来全地的饥荒，并且在巴力的地盘供应一位腓尼基寡妇的需要时，就彰显出掌管生殖及生死之事的权柄不在巴力手中，乃在耶和华手中。巴力的先知用发狂似的哀哭仪式，都无法使他们的神“复活”。耶和华就在这时降下大雨（王上18：45），证明风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，惟有他才有能力赐福给以色列人。[68]
b. 家谱：古代近东的家谱有助我们了解圣经家谱的神学意义。古代君主经常利用直线式家谱（linear genealogy）来支持他们王位的合法性。所以，路得记4：17－22中的大卫家谱，就如学者说，是说明大卫家王权的合法性。连同路得记的故事来看，这家谱传递的信息是：大卫家系是神介入和赐福的结果（参得4：13），因此有神认可的印记。[69]
4. 一般化及模糊的背景
a. 一般化、模糊的目的：以便读者可以将背景与他们自己的经历相连结。例如创世记以及大多数圣经叙事中的故事都是田园式的：创4：8：“该隐与他兄弟亚伯说话；二人正在田间。该隐起来打他兄弟亚伯，把他杀了”；创26：12、18“以撒在那地耕种，那一年有百倍的收成……当他父亲亚伯拉罕在世之日所挖的水井，因非利士人在亚伯拉罕死后塞住了，以撒就重新挖出来……”以上的故事背景是大自然，没有确定地点，这种情况很概括、很普遍，这些故事片段的描写策略，就是给读者提供一个笼统的故事轮廓，并激发读者用自己的记忆力和想象力，来补充故事的细节。
b. 一般化、模糊的好处：这些描写性片段具有双重效果：第一是具体化（concretion）：我们对故事情节所发生的物质世界有一种深刻的印像，会停留在一个四处是田园、五谷丰收的世界。第二个效果是缄默（reticence）：拒绝满足于细节描写，邀请读者自己去想象情景中的特殊之处。
c. 例子：有些圣经故事的背景更是模糊不清、不能确定的（indeterminate），好像以下三个例子：创12：1，15：1，22：1。亚伯兰在什么地方？对话是何时进行？我们只好去想象。这些不确定的背景蕴含着神秘感，使人觉得神的行踪既清晰又隐秘，使整个故事弥漫着强烈的神秘感。[70]
三、小结
认识叙述者如何描写故事和背景，对我们正确理解经文的意义很重要。阅读圣经故事的第二条规则是：留心注意圣经故事的中的背景细节，如果故事背景对故事整体起了重要的作用，分析一下它们是如何对故事产生影响的。[71]
[57] 《以利亚和以利沙的故事》，页39。
[58] 《圣经叙述文体导读》，页66。
[59] 同上，页67。
[60] 西蒙·巴埃弗拉特。李锋译：《圣经的叙事艺术》（上海：华东师范大学，2011），页7－13。
[61] 《以利亚和以利沙的故事》，页35。
[62] 同上，页36－37。
[63] 《认识圣经文学》，页34－35。
[64] 《以利亚和以利沙的故事》，页40－43。
[65] 《旧约诠释学初介》，页144。
[66] 《以利亚和以利沙的故事》，页44。
[67] 《认识圣经文学》，页34－35。
[68] 《以利亚和以利沙的故事》，页44－45。
[69] 《旧约诠释学初介》，页147。
[70] 《圣经文学导论》，页44－46。
[71] 《认识圣经文学》，页35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