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课 叙事文学元素（三）：人物、人物素描（下）
一、间接人物素描
间接人物素描，指叙述者透过不同人物的言语和行为，用戏剧化叙事来展示（show）人物的特性，而不是直接告诉（tell）读者人物的特性。
1. 言语
a. 叙述者常使用不同人物对话来推进情节的发展，刻划人物的性格特征。我们要留意每个人物在新故事出场时的开场白，人物说的第一句话有时候特别重要。以拿伯葡萄园的故事为例，拿伯第一次，也是唯一一次的话很重要。“拿伯对亚哈说：我敬畏耶和华，万不敢将我先人留下的产业给你＂（王上21：3）。这句话反映拿伯处理产业持敬畏的心，他是因为宗教和情感上的原因，就是神的旨意和祖先土地的维系，不想卖葡萄园给亚哈。但当亚哈跟妻子讲述的时候，并没有提到“万不敢将我先人留下的产业给你＂，只是讲拿伯“不将我的葡萄园给你＂（王上21：6）。
b. 圣经故事里的对话很重要，因为人讲话的风格，折射出他的社会地位、个性，甚至是情感状态。
c. 亚比该对大卫所说的话（撒上25：24－31），反映了亚比该的智慧。她有很强的判断力，也表现她与大卫身分的不同。亚比该称大卫为“我主”，谦卑地称自己为“婢女”。亚比该的行动和言语充分表现她的智慧，有效消解大卫的怒气：“亚比该见大卫，便急忙下驴，在大卫面前脸伏于地叩拜，俯伏在大卫的脚前，说：我主啊，愿这罪归我！求你容婢女向你进言，更求你听婢女的话。我主不要理这坏人拿八，他的性情与他的名相称；他名叫拿八，他为人果然愚顽”（撒上25：23－31）。亚比该的地位比大卫卑微，用礼貌的称呼“我主”是合乎常规的礼仪，同样道理，背离常规的称呼和礼仪，就要特别留意，因为这反映了人物的性格、态度。
d. 兄弟姐妹间往往用“我哥哥”或“我妹妹”来彼此称呼，可是当雅各离家多年后，要回家与以扫重聚，雅各称他的哥哥以扫为“我主”，而称自己为“仆人”，“求我主在仆人前头走”（创33：14），雅各说话恭敬的态度反映出他对自己的兄弟深怀愧疚，希望平息以扫的怒气。[80]
e. 讲话的内容，不管是为了表达情感、展示态度、激发别人行动，还是提供信息，都跟话语的功能紧密相关。大卫的话充分表达他对儿子押沙龙被杀的极度伤痛：“王就心里伤恸，上城门楼去哀哭，一面走一面说：我儿押沙龙啊！我儿，我儿押沙龙啊！我恨不得替你死，押沙龙啊，我儿！我儿！”（撒下18：33）“王蒙着脸，大声哭号说：我儿押沙龙啊！押沙龙，我儿，我儿啊！”（撒下19：4）经文多次重复“我儿！我儿！”尽管押沙龙以前对父亲做了一切恶事，可是他还是大卫的儿子，大卫仍然非常爱他，看他为儿子，甚至说出“恨不得替你死”这句令人震撼的话，充分表达父亲对儿子的深厚感情。
f. 人物的说话反映出人物的性格。耶和华命令摩西去见法老，带领以色列人离开埃及，“摩西对神说：我是什么人，竟能去见法老，将以色列人从埃及领出来呢？”（出3：11）摩西觉得自己能力不够，担当不了做领导的责任，反映出他谦虚谨慎，正如叙述者所描写：“摩西为人极其谦和，胜过世上的众人”（民12：3）。
g. 在伊甸园里耶和华向亚当说：“……莫非你吃了我吩咐你不可吃的那树上的果子吗？”亚当说：“你所赐给我、与我同居的女人，她把那树上的果子给我，我就吃了。”（创3：11－12）这话表明亚当刻意要开脱罪责，把责任推到把果子给他的女人身上，甚至推到赐给他这个女人的神身上。
h. 耶和华问该隐说：“你兄弟亚伯在哪里？”他说：“我不知道！我岂是看守我兄弟的吗？”（创4：9）该隐的回答揭示他的阴暗一面，他的回答是谎言，他居然还厚颜无耻到挖苦、反问神的地步。[81]
2. 行为
叙述者会透过人物的行为来展现人物的性格，推动情节的发展。叙述者尽量不向我们表明人物某行为的动机，所以要基于对人物其他言行和整个人的心理认识，来假设人物的动机。例如，大卫的很多行为很难猜得透：为什么米甲成为了别人的妻子，大卫还是要把她接回来呢？是出于爱情，还是因为她是大卫用一百个非利士人的阳皮聘定的，还是因为她是前国王的女儿（撒下3：14－16）？
a. 日常事务
圣经故事很少提及人们平日的事（如吃喝），所以凡提到简单的日常事务时，都对了解人物非常重要。
i. 在以扫的故事，雅各把饼和红豆汤给了哥哥以扫后，“以扫吃了喝了，便起来走了。这就是以扫轻看了他长子的名分”（创25：34）。这些动作体现出以扫的个性，他是实际的人，注重眼前享受和物质生活。[82]
ii. 如果圣经提及谁不吃饭，就要留意，因为对人物塑造有很大关系。撒上1：7记载了伤心哭泣的哈拿不吃饭；王上21：4记载了亚哈王因为得不到拿伯的葡萄园，“就闷闷不乐地回宫，躺在床上，转脸向内，也不吃饭”。很难想象一个一国之君，竟然这样不成熟，像小孩子一样发脾气，躺在床上，饭也不吃。亚哈对耶洗别所说的话，显示他是一位不诚实、没有道德勇气、没有诚信的人。王后耶洗别劝他“只管起来，心里畅畅快快地吃饭，我必将耶斯列人拿伯的葡萄园给你”（王上21：7）。后来耶洗别用计谋害死拿伯，就对亚哈说：“你起来得耶斯列人拿伯不肯为价银给你的葡萄园吧！现在他已经死了。亚哈听见拿伯死了，就起来，下去要得耶斯列人拿伯的葡萄园”（王上21：15－16）。在这段对话中，亚哈是个软弱无力、是非不分、任由王后摆布的昏君，而耶洗别对丈夫的态度像溺爱儿子的母亲一样。这对夫妇为所欲为，完全不符合耶和华对领袖有原则、有诚信的律法要求。[83]
iii. 圣经一般只记载重要、非凡的举动，所以在故事中看到日常事务，如“清早起来”，就要留意，通常是为了表明急于去完成某项任务。圣经两次记载亚伯拉罕清早起来，要完成很重要的任务，就是赶走夏甲和以实玛利（创21：14），还有带以撒去献祭（创22：3）。
b. 短篇故事与长篇叙事
i. 短篇故事的篇幅不足以描述人物的各种行为和重复举动，所以单独的行为就界定了这个人物。短篇故事选取特定的行为，能够表现人物、展示他的基本品性。例如，该隐就是杀害兄弟的，而暗嫩就是强奸妹妹的。如果作者要改变他们的形象，就要告诉我们，他们额外做了些什么别的事情。
ii. 在长篇叙事里，作者可以通过不同的行为来表现同一个特性。例如亚伯拉罕多次遵从神的指令，即使有些命令让人难以接受。他年老的时候，依然离开本地、本族、父家，到陌生的地方去（创12：1－5）；年已99岁，仍然受了割礼（创17：24）；把自己的儿子以实玛利打发到荒漠去（创21：14）；还要把儿子以撒献为燔祭（创22章）。
iii. 叙述者有时候会明确说明某行为是这人物的习惯举动。以利加拿“每年”上示罗敬拜祭祀耶和华（撒上1：3、7），表现了他的宗教虔诚。约伯的儿子们设摆筵宴的日子一过，“约伯打发人去叫他们自洁。他清早起来，按着他们众人的数目献燔祭；因为他说：恐怕我儿子犯了罪，心中弃掉神。约伯常常这样行”（伯1：5），表明何等的正直、何等的敬畏神。[84]
c. 无行动（inaction）
无论是有行动，还是没有行动，都承载着人的性格特点。什么都不干，有时是刻意不动声色，有时却是出于消极软弱。叙述者有时候会张扬地或含蓄地引导读者，注意某个人物的无行动，大卫的无行动就是个好例子。大卫一生都是积极活跃、精力旺盛的人，所以他对自己孩子的无行动就格外显眼。
i. 大卫并不认识及了解儿女，也疏于管教。大卫没想到暗嫩装病，准许他请求要他玛去探望，以致他玛被暗嫩玷污（撒下13：5－7）。大卫后来听见这事，就甚发怒（撒下13：21），但并没有惩罚暗嫩，两年来也没有行动。大卫也不知道押沙龙对暗嫩怀恨在心，因为暗嫩玷辱他妹妹她玛（撒下13：22）。
ii. 所以两年后押沙龙求大卫派暗嫩与他去剪羊毛，当押沙龙杀死了暗嫩后（撒下13：23－29），“大卫天天为他儿子悲哀。押沙龙逃到基述，在那里住了三年。”（撒下13：37－38）这次大卫也是没惩罚押沙龙，三年之久虽然大卫王心里切切想念押沙龙，还是没有行动。后来约押采取主动，押沙龙才获准回耶路撒冷。可是大卫说：“使他（押沙龙）回自己家里去，不要见我的面。押沙龙就回自己家里去，没有见王的面”（撒下14：24）。
iii. 押沙龙回耶路撒冷，足足有两年没有见王的面。我们不明白为什么大卫既然“心里切切想念押沙龙”，押沙龙回去两年，大卫也不肯见他。押沙龙感到不耐烦，不知道父亲对他的看法，惟有迫约押当自己的使者见王，替他说项：“我为何从基述回来呢？不如仍在那里。现在要许我见王的面；我若有罪，任凭王杀我就是了。”约押将这话奏告王，王才叫押沙龙来。押沙龙来见王，在王面前俯伏，王就与他亲嘴（撒下14：32－33），大卫终于愿意接见押沙龙，并与他亲嘴，注意叙述者没有记载王对他说话。到底父子有没有和好呢？看来还是有很多心结并未解开。大卫不知道押沙龙准备谋反、背叛他，依然批准押沙龙去希伯仑还愿，没想到押沙龙会趁机会在那里称王（撒下15：1－9）。[85]大卫确实不是个负责任的好父亲，他的无行动，种下了家庭仇杀和背叛的祸根。
d. 别人的评论
叙述者透过参与者评论人物的行为，来塑造人物。特别是先知的判断，因为他们是神的代言人，说话有分量，叙述者也认同。像撒母耳批评扫罗的行为、拿单批评大卫、以利亚批评亚哈等。而人物对于判断的反应，也表露他们的个性。扫罗和大卫分别接受了撒母耳和拿单的批评，扫罗说：“我有罪了，我因惧怕百姓，听从他们的话，就违背了耶和华的命令和你的言语”（撒上15：24）。大卫单说：“我得罪耶和华了”（撒下12：13）。这种自我批评把人物的正面和反面全都展现出来－坦承有罪、证明他们曾经犯错，当他们有了悔悟的心，认罪引起了读者的怜悯。人物反映在认罪上的两面性（犯罪和悔悟），跟读者相应的两面性（谴责和同情）是相互平行的。[86]
3. 次要角色
通过次要角色，无论是一致还是对比的相互关系，来突出和衬托主要角色的个性。
a. 在大卫和拔示巴的故事中（撒下11章），大卫各方面都跟乌利亚形成了对比，乌利亚可说是“英雄典型”，即各种理想价值观的集大成。乌利亚表现出诚实坦荡、忠心耿耿的高贵品格，凸显出大卫阴险狡猾、欺诈和没有原则。
b. 在大卫和亚比该的故事中（撒上25章），亚比该的描写是：“他的妻名叫亚比该，是聪明俊美的妇人”（撒上25：3）。大卫也说：“你和你的见识也当称赞；因为你今日拦阻我亲手报仇、流人的血”（撒上25：33）。亚比该的精明从大卫的话表现出来，也从亚比该的行动－迅速前去见大卫，并送上丰厚的礼物。亚比该的智慧在另一个次要角色，她的丈夫拿八的愚蠢行为的映衬下，又显得更有智慧、机警。[87]
二、小结
1. 人物素描中的直接描写明确地说明人物性格，体现出对人物的静态观点，而间接描写，就是以人物的言语、行为、别人对他的评论，作为对人物性格的动态描写。让我们重温阅读圣经故事的第三条规则：利用所读到的细节信息，尽可能充分地理解人物角色。
2. 可以透过五方面理解人物：一、动作；二、个人特征与能力；三、思想与情感，其中包括各种动机和目标；四、与其他人物的关系与角色；五、人物对事件或人的反应。[88]
圣经人物的性格是复杂多变的，要细心观察作者的细致描写，人物的对白、行为，其他人物与他的互动。圣经人物的特点，是普遍的人类的性格，有相当的代表性和普遍意义。叙述者透过人物来推动情节和表达信息，认识叙述者对人物的描写方法，可以正确掌握圣经透过人物表达的信息。
[80] 《圣经的叙事艺术》，页66。
[81] 同上，页75－76。
[82] 同上，页79－80。
[83] 《以利亚和以利沙的故事》，页61。
[84] 《圣经的叙事艺术》，页80－83。
[85] 同上，页84－85。
[86] 同上，页86－87。
[87] 同上，页90。
[88] 《圣经文学导论》，页64－65。